唐诗群星地图

三万里，到底有多远？

以实际距离丈量，

自然是虚指，

毕竟，唐诗一写到距离，

万里起步，司空见惯，

尤其是写边塞诗的几位，

通货膨胀不是一星半点。

但是，如果在前面加一个地名，

那可能是，

现实到理想之间的遥不可及。

也可能是，

肉体短暂居留，

而精神永远盘桓之地，

此地一为别，

何止三万里。

广义上的长安历史，

上可追溯至文王灭崇，自岐迁丰，

武王灭商，建立镐京，

前350年，秦迁都咸阳，

前202年，汉高祖营建长乐、未央二宫，

至汉惠帝时期，

作为都城的长安方告建成。

自此，几经战乱，

直至隋文帝在汉长安城东南修建新城，

虽官方名称为大兴。

但人们还是更愿意称呼它为长安。

到后来，

唐高祖正式以长安为首都之名，

并对新城进行多次整修，

合计13朝，900年，

长安充当首都的时长，

为古都之冠。

长安最华美的光彩，

在公元八世纪上半叶，

长久地绽放，

众星璀璨热闹非凡的长安。

于公元742年， 

迎来了一位并不特别年轻的诗人，

——在那前后不远，

孟浩然碰壁到吐血，

在长安题壁以吐槽：

久废南山田，叨陪东阁贤。

王维则施施然和友人：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李白在长安，结识了多少朋友？

他自己未必能够数清。

仅《饮中八仙歌》，

就把他和其他七位，

记录得明明白白，

鲜花醇酒诗篇之外，

是多少人不敢梦见的至高礼遇——

皇帝降辇步迎，如见绮、皓，

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

绮、皓是谁？

是让汉高祖打消了废太子念头的厉害老者。

李白对自己的未来勾画，

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去的。

文学？不，我的战场，不在这里，

或者说，不止在这里。

巨海纳百川，麟阁多才贤。

日出瞻佳气，葱葱绕圣君。

李白起初是快意极了。
长安长安，大鹏在此扶摇而上，

一飞冲天，世人为之目眩心折。

然而大鹏究竟不属于这里。

是传说中的脱靴记恨也好，

遭谗被讥也好，

是自身的飞扬跳脱也罢，

幼稚浮夸也罢，

李白仅仅待了三年，

便被赐金放还。

从此，地理上的那个长安渐远。

但它构成了李白心中那座长安不褪的底色

——

建不世功， 

做非常人，

于是走得再远，抬头仍是长安一片月。

这甚至驱使李白多年以后，

做出了几乎致命的选择。

李白最想把名字留在这里

杜甫来长安的时候，

抱负和李白几无差别：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但和李白彼时的荣耀风流相比，

杜甫却仿佛注定要遍历艰难困苦。

就像后世画家为他们的造像，

一个是顾盼神飞，

一个是蹙眉长叹。

刻板，但正确。

考试，不中；投赋，不成

只得卑躬屈膝，干谒权贵。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不知某一个难眠的长夜，

有否想起他年轻时的那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长安苦吗？

苦。

但这里离梦想近吗？

最近。

长安让人失望吗？

有一些吧，请看——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漂泊十年，终于得了一个小官。

即使是小官，也没有安稳多久。

安史之乱，席卷而来。

“国破山河在”的长安，不再安了。

衣衫褴褛，投奔远在凤翔的唐肃宗，

拜在阙下，杜甫深知：

他的长安，此刻，在这里。

无数个杜甫的愿望在这里破灭

怀揣诗稿，初到长安，

十六岁的少年有些忐忑。

直至老前辈道“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俄而又叹“道得箇语，居即易矣”时，

才放下心来。

属于白居易的长安，自此展卷。

居于长安的白居易，认真做官，

顺便留下了一些“背诵并默写”：

《长恨歌》《卖炭翁》《杜陵叟》

……

帝王天子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之痛，

长安街头卖炭老人枉费辛劳之痛，

京畿老农横遭急敛暴征之痛

……

居之不易的，何止是长安？

饶是富贵泼天，亦逃不脱人间万苦。

那又能如何？一笔笔写去。

凭人情味，说人间事，

于是作品渐被士人争传，

乃至庶民僧徒妇女，

都能吟咏居易诗歌，

甚至漂洋过海，

在彼岸国土，

也有多少人以白居易诗歌为媒介，

遥想长安。

“长安，大唐，就是诗里的样子罢。”

发现白居易笔下“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的长安坊市。

落幕的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晚唐诗人韦庄以沉痛的《秦妇吟》，

写尽了长安历劫后的苍凉。

而在那之前几十年，

郁郁不得志的李商隐，

于傍晚登上长安城南乐游原。

俯瞰这座千年古都，写道：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长安，地理上还是那个长安，

但在诗人心中，

已不复百年前恢弘气度。

战乱之外，环境变化、资源匮乏等因素，

共同加速了长安的衰败。

长安如此，人何以堪。

兰亭古瘗藏狐貉，椒壁遗基牧马牛。

万古不随人事改，独余清渭向东流。

好在， 

诗歌不死。

唐诗因长安而璀璨，

长安因唐诗而不朽。

长安是什么？

是渭水畔的一座城，

更是唐代诗人在奔波来去匆匆步履之间，

为自己构筑的精神故乡。

梦魂所系，悲欣交集。

长安在何处？

哪怕远离故土九万里，

只需念诵千百年前的诗作，

须臾而至，

一直都在。主要参考资料：

1.《全唐诗》（增订简体本），中华书局，2018年

2.康震著：《康震讲诗仙李白》，中华书局，2018年

3.谭其骧著 葛剑雄、孟刚选编：《谭其骧历史地理十讲》，中华书局，2022年

4.《唐诗三百首》（名师抖音共读版），中华书局，2023年

5.中国古代都城资料选刊系列，中华书局

6. 《古建筑日读》（修订版），中华书局，20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