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勃丨祭扫游春两相宜：清明

张勃，山东定陶人，现任北京联合大学北京学研究所研究员、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基地北京学研究基地副主任。兼任中国民俗学会副会长、北京地方志学会副会长等职，主要从事历史民俗学和北京学研究，尤其注重节日与礼俗研究。

二十四节气是我国传统历法的重要内容，是中国人将回归年划分为24个段落并分别予以命名的一种时间制度。它是一种太阳历，和同属太阳历性质的公历日期基本对应。2016年，“二十四节气—中国人通过观察太阳周年运动而形成的时间知识体系及其实践”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二十四节气的完整出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最迟西周时期已能测定冬至、夏至、春分、秋分四个节气，最迟西汉时期完整的二十四节气正式形成，并被订入历法之中。清明作为二十四节气之一，在先秦时期也已经出现。《管子》中已有“十二清明，发禁”的记载。根据古人的解释，这一节气之所以叫“清明”，是由于“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的缘故。公历4月5日前后开始进入清明节气，此时，中国北方地区春回大地，天清气和，降水增多，桃花杏花争相开放，柳枝抽出嫩绿的枝芽，燕子也从南方飞回来，到处是春意勃发、生机盎然的动人景象。

但节气毕竟不同于节日，节气主要是我国物候变化、时令顺序的标志，节日则必须包含一定的习俗活动。清明作为节日的出现，始于唐代。它就是在合适的土壤中，以清明节气日为时间基础，吸纳寒食节习俗而形成的。

黄道与二十四节气图

寒食节，曾是我国传统社会中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因人们在节日期间禁止用火、只吃冷食得名。关于寒食节的起源，说法不一，其中一种是和介子推有关。介子推是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重耳的大臣，据《左传》记载，在重耳当上国君之前，曾因国难流亡在外，介子推等几位大臣随行。经过十九年的颠沛流离，重耳重返晋国，登上王位。他对流亡期间跟随的大臣一一封赏，却忘了介子推。介子推也不争功，与母亲隐居山中。后来重耳去找他们，但“求之不获”，便将绵上一带封为介子推的祭田。这段史实在后来传说过程中不断丰富，增加了不少情节，比如流亡过程中介子推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做羹汤，救了重耳一命；寻找介子推母子时，为了逼他们出来，重耳下令放火烧山，结果介子推母子被烧死；重耳十分悲痛，下令烧死之日不能用火，由此形成了寒食节。

汉魏时期的人们普遍相信，如果寒食节用火，被火烧死的介子推就会大怒，就会降下雹雪之灾，为了避免灾难，人们只能小心翼翼遵守禁忌。两汉之际桓谭的《新论》记载：“太原郡民以隆冬不火食五日，虽有疾病缓急，犹不敢犯，为介子推故也。”《后汉书・周举传》也载：“太原一郡旧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龙忌之禁，至其亡月咸言神灵不乐举火，由是士民每冬中辄一月寒食，莫敢烟爨。”由于当时的寒食节时在寒冷的冬季，长时间禁火冷食带来了“老小不堪，岁多死者”的严重后果。有鉴于此，一些统治者，如曹操、北魏孝文帝等都曾下令禁断寒食。不过，这并没有阻止寒食节的扩张，南北朝时期，伴随着大量移民的南迁，它已经传播到荆楚一带。值得注意的是，这时寒食节的过节时间发生了变化，原本在隆冬季节，现在变为冬至后第105日。节日习俗和节日格调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出现了造饧大麦粥、挑菜、斗鸡、镂鸡子、斗鸡子等娱乐活动。

发展到唐代，更成为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王冷然有诗云：“天运四时成一年，八节相迎尽可怜。秋贵重阳冬贵腊，不如寒食在春前。”唐代寒食节的节期仍在冬至后105日，即清明节气日前一二天，习俗活动十分丰富，包括改火、扫墓等仪式活动，吃饧粥等饮食活动，荡秋千、放风筝、斗鸡、蹴鞠、踏青等娱乐活动等等。这些活动都被清明节气日吸纳并因此实现了清明从一个节气日向一个民俗节日的转变。

宋代的清明节俗基本沿袭了唐代，依旧上坟改火，娱乐游戏活动丰富多彩，画家张择端曾用精致的画笔描绘了清明时节汴梁以及汴河两岸的风俗景象，这就是著名的《清明上河图》。此时，清明习俗还影响到其他民族，《辽史・礼志》中就记载了清明射柳习俗。明清时期，在扫墓之外，又盛行城隍出巡仪式，同时也延续了之前的娱乐活动，形成“阖城士女，尽出西郊，逐队寻芳，纵苇荡桨，歌声满道，箫鼓声闻”的热烈景象。

民国时期，清明节一度被规定为植树节和“民族扫墓节”。1943年又定为“音乐节”，借以纪念黄帝作乐教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革命烈士扫墓又成为新的风俗。总之，清明节自产生起，就一直是官民共度的民俗大节。今天人们常把它与春节、端午节、中秋节一起并称为中国四大传统节日。除汉族以外，我国阿昌、白、朝鲜、苗、土家、彝等多少数民族也过清明节。清明节还传播到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日本的某些地方也保留着“清明祭”的习俗活动。

扫墓，又称墓祭、上坟、祭扫、拜扫、拜山等，即到祖先、逝者的墓地去祭祀的活动。至少在战国时期，民间墓祭就相当普遍了，但时间并不集中。唐代兴起寒食上墓，后来发展成为清明节的核心节俗活动。

清明扫墓由一系列仪式环节构成。《大唐开元礼》中明文规定：上墓要提前一天准备，包括准备好芟剪草木的器具，扫墓日，大家在墓地跪拜后，“至于封树内外环绕展省三周”，看到有荆棘，就芟剪掉。这一礼仪规定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后世扫墓的方式和程序。后世扫墓，一般包括整理坟墓、摆放祭品、上香、烧纸、祭拜、食祭余（聚餐）等程序。

传统社会，扫墓少不了纸钱，早在唐代已然如此。当时对纸钱的使用有多种方式。有的焚烧，有的抛撒或压于坟头，所以白居易《寒食野望吟》诗云：“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近年来，由于清明烧纸造成火灾的事件多有发生并得到普遍关注，许多地方都颁布了焚烧纸钱的禁令，也有地方为人们提供用于焚烧纸钱的铁桶，或者划定集中焚烧的地点，以确保清明节期间的安全。

清明节期间，除了到墓地外，有人会在家庙或祠堂中祭祖，近年来随着网络的快速发展又出现网祭等新型祭奠方式，在网络上建立虚拟纪念馆祭奠逝者，可以缓解交通、安全、环境等方面的压力，故而受到不少人的推崇。

我国历代重视对逝者的祭拜，除了具有血缘关系的祖先，重要的便是对国家社会百姓做出贡献的人，即《礼记》所谓“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清明节对黄帝炎帝等人文始祖，李冰、介子推等地方先贤以及众多革命先烈的祭扫，正是这一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炎黄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对于他们的祭祀，是对中华民族形成历史的追溯与回顾，是对人文始祖丰功伟迹绩的感恩与缅怀，是对自我身份的寻根与确定，对于中华民族凝聚力、认同感和归属感的形成与维护具有重要意义。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清明节还有祭厉的做法。“厉”主要指非自然死亡又没有依礼正常处理，或者无后嗣的死者。对于厉，传统社会有专门的祭祀规定，如《礼记・祭法》要求王祭泰厉、诸侯祭公厉、大夫祭族厉。明清时期十分重视对厉的安抚，规定每年的清明日、七月十五日、十月朔日都要举行仪式，这既显示了政府的人文关怀；又发挥了神道设教、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当代也有对非自然死亡者的祭祀，如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悼念战争死难者，到北川地震遗址保护区祭奠地震中丧生的人们，这更多出于悲悯之心、对于人类灾难历史的铭记以及对和平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时也是当代人们更加重视终极关怀的表现，值得提倡。

祭扫是全国流行的清明习俗，北京也不例外。对此，明代刘侗等著《帝京景物略》中有很精彩的描写：“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

《 年节习俗考全图 》中清明扫墓的插图   视觉中国 供图

北京人扫墓讲究上新坟与上旧坟的区别，一般为新去世的人扫墓在时间上要早一些，俗谓“新坟不过社”。社指春天祭祀社稷的日子，时间在立春后的第五个戊日，一般在阳历3月中旬。扫墓常用的供品有“盒子菜”，《燕京杂记》记载：“人家上坟，于市上买盒子菜祀之，即南边之馔盒也。”在清代，世家大族扫墓时，会用到一种叫“佛多”的祭品。“以五色纸钱制成幡盖，陈于墓左，祭毕，子孙亲执于墓门之外而焚之。”插佛多是满族风习，传说是为了纪念努尔哈赤妻子佛三娘的功绩，并感谢帮助努尔哈赤在战争中获胜的佛多老母。

东岳庙的主神东岳大帝和城隍庙的主神城隍爷都是主管生死的神灵，所以清明节北京人还有到东岳庙、城隍庙烧香祈求神灵庇佑的做法，《都门杂咏南城隍庙》云：“神庙还分内外城，春来赛会盼清明。更兼秋始冬初候，男女烧香问死生。”到城隍庙烧香的人何其多也，恸尘《都门清明竹枝词》描绘道：“车走雷声马似龙，相逢一笑兴匆匆。陶然亭上萧条甚，不有阎罗庙食丰。”

清代，清明祭祖民俗画   视觉中国 供图

然而，无论是扫墓还是去庙里烧香，都并非纯粹的信仰活动，它们总是与踏青结合在一起，成为一种兼具娱乐性的户外活动。因此“哭罢”，扫墓人并不马上回家，而是“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有歌者。哭笑无端，哀往而乐回也。”这种情形在许多人看来不可思议，但恰恰是清明节独特之处，它将生死并置，融汇人生悲欢，让人们在生中体悟死，在死中感受生，是一种深刻的社会安排‌。

在今天，扫墓仍然是北京清明节最重要的习俗活动，每到清明节来临，市公交集团都要开辟扫墓公交专线，方便人们祭扫。而红色祭扫也越来越受到重视。红色祭扫以“忆满京城，情思华夏”为主题，号召广大市民缅怀革命先烈，追忆英雄先进事迹，把烈士精神转化为强大的前进动力，努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饮食习俗是传统节日的重要内容。通过相应的食俗烘托节日气氛，加强亲族联系，调适自身生活，促进身体健康，表达人生诉求，是中国节日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清明节也不例外，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的人们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俗制宜地创造出许多富有地方特色的清明食品。南方是稻作文化，清明节食品就多以稻米或米粉为原料，制成青团、麻糍、清明粑、清明馃、清明糯、五色糯米饭、软曲粑、清明粽、茧圆子等；北方以种植小麦为主，兼种五谷杂粮，清明节食品就多以麦面、玉米面、杂粮面粉为原料，制成多打、子孙饽饽、馓子、炒面、子推馍、子推燕、蛇盘兔、红豆馍、石头饼等。当然，也有一些共同的食品，比如鸡蛋。

清明节的食品和其他节日食品一样，也往往蕴含着人们的美好诉求。山东菏泽一带常吃一种叫“多打”的食品，是五谷面为皮、胡萝卜等为馅的一种包子。吃前要先围着打麦场转几圈，边转边说：“多打多打，多打粮食多吃啥。多打多打神，多打粮食多添人。”明显有着祈求庄稼丰收、人丁兴旺的意思。在湖南长沙，人们摘嫩蒿叶、夏枯草、地菜子捣碎和米粉做粑粑吃，俗称“吃青”，有“清明吃了青，走路一身轻”之说。寓意吃青能够强筋骨，益气力，具有养生保健的意义。

北京清明则有“寒食十三绝”，即13种可以冷食的食品。但这13种到底是什么，并不十分清晰。北京文史学者赵书曾撰文探讨，并认为最能代表北京的“京华寒食十三绝”包括“三蒸、四烤、六炸”，其中三蒸指“芸豆卷、豆面糕、艾窝窝”；四烤指“烧饼、火烧、螺丝转、硬面饽饽”；六炸指“炸糕、炸三角、蜜麻花、姜汁排叉、馓子麻花、卷果”。其中蜜麻花，俗称糖耳朵，吃它是图个“耳聪目明”的好口彩。

清明节是春天的节日，也是阴气下降阳气上升、阴阳相争之时。人们迫不及待地脱下冬装，举行多种多样的娱乐活动，踏青、斗鸡、蹴鞠、插柳、打瓦子、踢毽子、荡秋千、放风筝，诸多娱乐活动都在户外进行，并具有竞斗色彩，既使人们亲近了自然，又使体魄和心智得到锻炼，还具有辅助阳气上升的应时特征。

踏青也叫踩青、春游，起源很早，但最初并不在清明，唐代以后才逐渐成为清明节的习俗内容。每到节日来临，人们纷纷走出户外，走到草色青青、鲜花绽放的田野或园林之中，唱歌跳舞，尽享大好春光，以至于原本空旷的田野变得就像集市一样热闹。由此人们也有了更多相识交往的机会，一些有趣的故事也因此发生。其中最著名的当属“人面桃花”的故事。据《唐诗纪事》载，参加科举考试没有成功的崔护，在清明节独自到长安城南游玩，至一村户，见花木丛萃，寂无人声。他走上前去敲门。过了好久，才有一女子隔着门缝问来人何事。崔护说自己“寻春独行，酒渴求饮”，讨杯水喝。女孩开门端水给崔护，自己则倚着桃花，情意绵绵地看着……第二年清明节，崔护想起去年的往事，十分思念，又前往探视，只见门院上锁，不由得惆怅万分，遂在门上题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踏青是对大自然的亲近，徜徉在气清日丽、风景如画的大自然中,能使人心胸开阔，疲劳消除，精神振奋，有谚语云，“老小踏青，耳聪目明”“清明踏了青，不患脚疼病”等等，都揭示了踏青具有养生功用。

北京人也喜欢踏青出游，而且很早就形成了专门的踏青地点，《帝京景物略》载：“是日簪柳，游高梁桥，曰‘踏青’。多四方客未归者，祭扫日感念出游。”高梁桥位于今海淀区西直门外偏北半里左右，为元世祖忽必烈于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所建，是历史上北京西郊的一座名桥。当年元世祖为满足大都城市用水需要和南粮北运的需要，派都水监郭守敬引昌平白浮泉及西山玉泉诸水，汇流至此，转入护城河、积水潭。明清之时，这里水清见底，风光秀丽，为京师郊外一处风景胜地。每到清明，“桃柳当候，岸草遍矣”，前来踏青者络绎不绝，据《帝京景物略》记载：“是日，游人以万计，簇地三四里。”不仅如此，这里还有扒竿、觔斗、喇、筒子、马弹解数、烟火水嬉等各种杂技歌舞表演，精彩纷呈，增加了高梁桥一带的魅力。只是时移世易，今天的高梁桥已失去往日风采。但人们踏青寻春的热情并未消减，每届清明，到处游人如织。

荡秋千也是清明节重要的娱乐活动。秋千最初流行于北方，本是训练身手敏捷和攀援本领的军事工具，后来被带到中原地带，逐渐演变为备受欢迎的娱乐设施。唐代时荡秋千已经兴盛，被称为“半仙之戏”。“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好是隔帘花树动，女郎撩乱送秋千。”在韦庄的诗作里，绿色的杨柳、美丽的花树和荡秋千的女子，共同构成一幅动人的清明风景画。在宋代，清明节前后，都城汴京的金明池里会举行水秋千表演，皇帝宫妃也来观看。表演之前，要先在水中两艘雕画精美的大船船头上竖起高高的秋千架，表演开始，船上鼓乐齐鸣，一个人登上秋千，奋力荡来荡去，荡到和秋千架齐平时，忽然松开手跃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船尾则有“上竿”杂技表演。用两张长凳叠起一张条案，案上一人仰卧，脚蹬高竿，一人爬上竿顶，手展长幡，上书“庆国泰民安，贺风调雨顺”字样。水秋千姿势优美，惊险刺激，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宋代以后，荡秋千的习俗无论在宫廷还是民间都继续流行，人们甚至将清明节称为“秋千节”。故宫博物院至今收藏着一架供后妃们玩荡的木秋千。

清《月曼清游图册之杨柳荡千 》 视觉中国  供图

“杨柳青，放风筝。”风和日丽、杨柳垂丝的清明时节是放飞风筝的最佳季节。风筝又叫纸鸢、纸鹞等，是深受人们喜爱的娱乐健身玩具。风筝花样繁多。于仙鹤、沙燕、蝴蝶、螃蟹、蜈蚣、蜻蜓之外，兼作种种人物，无不惟妙惟肖，奇巧百出。为了增加趣味，有些人还给风筝配上藤弓或葫芦哨，在空中发出的嗡嗡响声，三五里都能听到。还有人在风筝尾部系若干小灯，夜晚放飞，遥遥望去，闪烁动人。清人张劭《纸鸢》诗描写的就是这一情景：“众簇春郊放纸鸢，踏破凝笑线牵连。……黄昏人倚楼头看，添个灯笼在天边。”

杨柳青年画《十美图 放风筝》

明清以来的北京也盛行放风筝。民国文人梁实秋曾写道：“在北平，放风筝有一定的季节，大约总是在新年过后开春的时候为宜。这时节，风劲而稳。严冬时风很大，过于凶猛，春季过后则风又嫌微弱了。开春的时候，蔚蓝的天，风不断地吹，最好放风筝。”并说：“北平的风筝最考究。这是因为北平的有闲阶级的人多，如八旗子弟，凡属耳目声色之娱的事物都特别发展。”今天，放风筝依然是北京人在清明节时的挚爱。“东风袅袅，吹送纸鸢高。筝儿轻巧，捷足上云霄。悠然独步，超出红尘表。”清明时节，沐浴着春日的阳光，在如茵的草地之上放飞风筝以舒展筋骨，奔跑欢叫，什么烦恼、什么忧愁, 都一股脑儿随风筝飞向天空去了……

斗鸡也曾是清明节重要的习俗活动。成语“呆若木鸡”就源于战国时期培养斗鸡的丰富经验。起初斗鸡不讲究时间，但到南北朝时期，已集中在寒食节期间，唐朝则是清明斗鸡活动的黄金时代，全社会掀起了斗鸡之风。唐玄宗李隆基就是斗鸡爱好者，他专门设立斗鸡坊，并选拔五百个年轻的士兵驯养斗鸡。当时有个叫贾昌的孩子，驯养鸡本领极其高超，深得玄宗喜爱，赏赐有加。每到清明节，唐玄宗都会欣赏他指挥的斗鸡表演。经过一番搏斗，结果出来，胜利的鸡就自动走到前面，失败的鸡则自动跟在后面，有序退出。斗鸡表演虽然精彩，但统治者沉溺于此便不是什么好事，当时有首《神鸡童谣》进行讽刺：“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

清代，清明斗鸡民俗画  视觉中国 供图

清明节又称为柳节、插柳节，插柳是重要的习俗活动。柳树得春气之先，俗信能够驱邪避鬼、护佑生灵，《齐民要术》就有“取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的说法。宋代清明节插柳十分盛行，以至当时有人写诗：“莫把青青都折尽，明朝更有出城人。”插柳可以插在门上檐下，床头灶台，也可以戴在头上，民谚云：“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柳枝青青可爱，总能营造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春天。更为有趣的是，一些地方不仅人戴柳，小猫小狗等动物也要戴柳，沾点春天的颜色和气息。在北京，人们还会将柳枝做成柳哨，嘀嘀吹起来，就奏响了春天的乐章。

“清明一到，农夫起跳。”清明是农事转忙的关键时节。

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养蚕的国家。为了蚕业丰收，蚕乡往往在清明节举行一些活动，如祭蚕神、禳白虎、挑青、请蚕猫，等等。

蚕神是民间俗信掌管蚕的生长和吐丝、保佑蚕旺茧丰的神灵。不同地方的蚕神不同，其中最著名的是嫘祖、蚕花五神和马头娘。传说嫘祖是黄帝的正妃，是她教会了人们养蚕织丝。蚕花五神也叫五花蚕神，长相奇特，三眼六臂，上两手高举过头，一手托日，一手托月；中间两手一手抓茧，一手抓丝；下两手合于腹部，捧一摞蚕茧。至于马头娘，则是一个马首人身的少女。传说古时候有个父亲外出多年，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和一匹公马。女儿思念父亲，一天她对马说：“你若能把我父亲接回来，我就嫁给你。”没想到那马真的挣断缰绳，把女孩的父亲接回了家。后来父亲知道了女儿对马的许诺，就射死公马，并剥下马皮晒在院子里。有天女孩正在玩耍，马皮突然从地上跃起，把女孩卷上桑树，化作会吐丝的蚕。蚕乡的人们多相信蚕神能够保佑蚕业丰收，所以每年清明节的时候，就会祭祀蚕神。浙江省湖州市含山每年清明有轧蚕花庙会，人们都要来游含山、到蚕神庙进香，祈求蚕茧丰收。游含山过程中，男女青年熙熙攘攘，并故意挤挤挨挨，方言称作“轧发轧发，越轧越发”，以此讨彩头。

老鼠喜欢吃蚕，所以养蚕人家不可无猫。有人家放置假猫以避鼠害，称为蚕猫。杭州半山的泥猫历史上有名，清人范祖述《杭俗遗风》载：“半山出产泥猫，大小塑像如生，凡至半山者，无不购泥猫而归，亦一时之胜会也。”另外，蚕乡的人们还认为白虎是蚕的灾星，为了禳除白虎，就在清明节用面做成“白虎”，晚间扔到路上，叫做“送白虎”。又病蚕俗称“青娘”，清明节吃螺蛳，叫做“挑青”。晚上将“挑青”后的螺蛳壳撒到屋顶上，叫做“赶白虎”。

清明节还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农谚，都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生产实践中积累起来的经验结晶。有些描述清明与气候变化的关系，如“清明雨渐增，天天好刮风”；有些描述清明与物候的关系，如“春分后，清明前，满山杏花开不完”；有些根据清明节当天的天气状况对农业的丰歉进行判断，如“清明动南风，今年好收成”；有些表示清明节与农业生产活动之间的关系，如“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等等。清明农谚音律和谐，富有生活气息，是长期生产经验的归纳与总结，对农业生产具有较大的指导作用，是中华民族珍贵的文化遗产。

“植树造林，莫过清明。”在北京，清明节人们多会植树。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在清明前后参加首都义务植树活动。他强调，清明前后，神州大地处处生机盎然，正是植树的好时节。他号召大家都行动起来，积极参与植树造林，人人争当绿色使者、生态先锋，为建设美丽中国增绿添彩，共同谱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新篇章。

经过长期的传承发展，清明节形成了十分丰富的习俗活动，这些习俗活动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第一是感恩情怀。“知恩图报，善莫大焉。”只有形成得到与付出、受恩与回报的良性循环，一个人才能和其他人建立起良好的互助合作关系，社会才能有秩序、有温度地持续运行，人类和大自然才能和谐相处、共生共荣。清明祭扫，是纪念和感恩逝者的庄重仪式。人们用祠堂祭拜、坟前祭拜、培修坟墓、烧纸钱、奉鲜花、网上祭扫等多种方式表达对父母祖先、人文始祖、革命先烈等诸多先贤的感恩之情。共同的感恩则培养着浓厚的家国情怀和强大的民族凝聚力。

第二是应时精神。这一方面表现在尊重自然规律，不误农时。清明节期间，我国各地都因地制宜，因时制宜，从事采茶养蚕、植树造林、点瓜种豆等农业生产及与其相关的习俗活动。另一方面表现在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赞天地之化育，并实现自身的圆满。清明节时处春天，“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放风筝、荡秋千、拔河、插柳、戴柳乃至饮食等习俗活动，都有助于“生气”的抒发，并具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积极作用。

第三是生命意识。相比于其他传统节日，清明节将生死并置，承载着更为鲜明的生命意识，表达着更为强烈的人类社会共有的生命关切。清明节，人们踏青赏春，享用各种美味的食品，举行各种娱乐活动，积极享受生活之乐，尽情感受生命之美，表现出珍爱生命的一面。清明祭扫，则是慎终追远、尊重逝者的表现。不仅如此，清明节还承载了中国人对于超越生命短暂、实现人生不朽的深刻理解。面对向死而生的现实，中国人积极寻找实现的路径。路径之一便是血脉的传递。这使得中国社会特别注重家族的人丁兴旺以及子孙对祭祖扫墓仪式的参与。重要的路径之二，便是从事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事业。这使得中国人具有较强的生命担当意识和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牺牲精神。清明节对先贤、革命先烈的祭扫怀念，是感恩，也是对这种生命意识的肯定与赞扬。

清明，既是节气又是节日，欢乐与伤情共存，死亡与再生交织，它是春天的仪式，醇厚而充满温情。作为一种独特的时间设置和社会安排，千百年来在社会生活中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它以特有的方式显示着也延续着中国人在处理人与自然、人与国家、人与家庭、人与自我、生者与逝者等各种关系方面的原则和智慧，对于今天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亦具有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