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宇烈：学校教育要引导学生重视人伦亲情

     孟子是我们儒家的一位圣贤，被尊称为亚圣。儒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主体的构成部分，而且是一个最主要的主体构成部分。他对中国人的精神家园有重大影响。我们今天讨论的主题是家庭教育的问题。我们的生命是天地、祖先给的。但我们要懂得做人的道理，就离不开教育。如果人一生下来，就被放在狼群里面，他将来就是一个狼孩，他不会懂得怎样才是一个人。所以要真正懂得做人的道理，只有通过教育才能够明白。

     儒家讲礼有三本，除了讲生命来源的根本以外，也讲做人道理的根本。所谓“礼有三本”，即“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前两个都是讲我们的生命来源，天地和先祖。生命有各种各样的不同的类别，有兽，也有人类，每一类也有其生命的源头。第三是“君师者，治之本也”，动物是靠天地大自然去管理它，人除了受天地大自然管理之外，还要自己管理自己，因为人具有独立性，主体性。要懂得这样的自我管理，就要靠君师的教育，君就是国家、社会，师就是师长。这三个本就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所信仰的天、地与君师。我们总说中国人没有信仰，其实中国人是有信仰的，我们传统的信仰就是不忘本的信仰、感恩的信仰、敬畏的信仰，简言之，就是报本、感恩、敬畏。报生命之本，感天地、父母养育之恩，敬畏天地良心。人在做天在看，做人一定要有这三个点，报本、感恩、敬畏。一切信仰归根结底都是这三点，从这三点出发，最后又落实到这三点。 

     关于家庭教育，我们不要仅仅理解成家庭里面的教育。如果家庭瓦解了，还有没有家庭教育？我觉得学校教育要延伸到家庭，首先要让学生重新树立起家庭的观念，重视人伦亲情。如果家庭观念缺失了，淡化了，那么我们就没有什么家庭教育了。按照传统的说法，家丑不可外扬，可是我们现在的社会，到处都在扬家丑啊。很多电视台把夫妇纠葛、父母子女的财产纠纷拿来做节目，这是在扬家丑，没有亲情了。传统文化讲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五伦，而且主张“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五伦里有三伦是家庭中间的伦理，父子，夫妇，长幼，长幼也就是兄弟姐妹，长幼再延伸出去还有社会上的长幼。而“君臣有义”也是从“父子有亲”延伸出去的，有孝才有忠。中国文化中间，家庭亲情是最核心的东西，孟子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也是从亲亲开始。有亲亲我们才会去仁民，去爱物。只有构建好了家庭关系，才谈得上家庭教育。

     现在学校里面的教育教育孩子要维护主权，如果父母对你有暴力了，就要维权。这个意识是对的，但另一方面这也破坏了一种家庭的亲情。现在，我们权利的理念增强了，而义务责任的观念淡薄了。父子有亲，这个亲就表现在父母子女之间的关系。父母要养育子女，更重要的是要教育子女。光养不教，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并不是让他吃饱穿暖就是尽到了责任，还要教育子女。《三字经》就提到了“养不教，父之过”。家长的责任是教育的好。那做子女的“亲”表现在能够养育父母，更重要的是要孝敬父母，要让父母在社会上有面子。过去我们常常批判“光宗耀祖”，其实这没什么不好。你给社会做出了贡献，人们才尊重你，才会去尊重你的父母，认为父母给社会养育了那么好的孩子来给社会大众做出那么多事情。因此，大孝尊亲，最大的孝就是让你的父母得到社会的尊敬。退而言之，至少让你父母别受到社会的羞辱。最下的是能够供养父母，可是现在很多人连这也做不到。因此，家庭教育首先要树立起家庭的观念。习近平总书记讲到，家庭是社会最基本的细胞。这是中国人的观念，中国人重视血缘，重视生命一代代延续的体验，我的生命是我父母的延续，我的子女就是我的生命的延续。而西方的家庭观念是很淡薄的。他们认为是上帝创造了你，生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没有内在的血缘关系。因此，基因DNA在西方是用来侦破案件时取证用的，在中国就变成了亲子鉴定，这就是文化的不同。在家庭教育里面，首先要能够认同这样一个亲情的关系，父子有亲。在家庭教育中，还要处理好夫妇有别，这是夫妻间的一种分工，不同的职责但又相互配合、扶持、尊重，一起把家庭构建好，把子女教育好。尤其是母亲教育。母亲的素质，不仅关系到下一代素质的养成，甚至对整个社会的素质养成都是极其关键的。有些学者认为女性素质决定了整个社会的素质。母亲可以影响子女的一生，缺乏母爱的孩子，就会缺乏生命的安全感。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与设计，是一个合理的结构。男的负责这个社会的发展进步。女的负责家庭的和谐，相夫教子，为社会培育合格的、优秀的接班人。当然这是一个相对的说法，这个分工随着时代的变化也可以发生变化，但这个分工要有序，有分工，有重点。传统家庭教育中，母亲是主要的，但父亲要配合，慈母可以教育，严父可以立规矩。首先做到长幼有序，兄弟之间相互尊重，建立一些行为规矩。如果一个人在与人交往中不懂得恪守规矩，我们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是“缺乏家教”，因为这些规矩是应该在家庭里面养成的。家庭教育是人生的第一个教育场所。然而，现在社会变化了，家庭教育占了很小的比例。孩子一到年龄就上学校了，就从学校开始教育，孩子有了独立的思考能力之后，对他影响最大的就是社会教育，公众教育，就迅速地从家庭教育过渡到了社会教育。在这种境况下，很多孩子实际上是失去了童年，甚至可以说没有了童年。因为信息化时代，已经没有了年龄的界限。很多家长也希望孩子早成熟，在襁褓之中就希望他背这个背那个，幼儿园时期就希望他跟成人一样明白道理。早熟不是一个好事情。我们要顺应人的生命成长，让他的智力逐渐成长，而教育的基础不是智商，而是情商的开发。家庭教育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懂得人情，让他做一个有人情味儿的人，不要做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现在很多家庭纠纷给孩子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现在有的城市，特别是大城市，离婚率达到了将近50%。在这种情况下，家庭教育应该怎么做呢？西方有这种经验，上世纪60年代提倡性解放，很多家庭都瓦解了，到了80年代发现单亲子女是社会很多问题的根源，开始逐步重视家庭构建和家庭教育。可我们恰恰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越来越瓦解家庭，拿家丑到公众场合去暴露。那他还有什么样的家庭观念呢？又怎么样对他进行教育呢？所以家庭教育首先要重构家庭，尤其是家庭里面的亲情。我曾经给很多学生做过结婚典礼的致辞，我就讲到我们先人的婚礼，就讲爱情，为了爱情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有三种情，一种是亲情，一种是爱情，一种是友情，爱情其实是最不稳定的。爱情总会告一段落，它不是永恒的。两个人有了爱情，之后会有个结果，分手会把爱情转化成友情，结婚就要把爱情转变成亲情。现在很多年轻人，只认为爱情重要，没有爱情就分手，从来不考虑亲情之间的相互责任、义务。一旦由爱情转变成亲情，责任义务会发生很大变化。结婚之后，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仅要为你自己负责，还要对对方负责，这是爱情变成亲情以后的第一个变化；第二个变化是不仅要为对方，还要为对方的家庭和父母负责；第三个变化，还要为你的子女负责。因此，亲情是加大了我们做人的责任。家庭教育要认识到我们的身份的变化。在现在整个的教育里面，这个我觉得是不足的，很缺失。现在学校的教育，要考虑如何能够让学生们重新树立起家庭观念。亲情教育是将来开展家庭教育的一个基础。

     清代有个著名的书法家叫邓钟岳，也是一位很出色的官员。有一次朝廷派他到各地去巡视，到四川的时候发现一个案子，沈家两兄弟争财产，当地的官员们都判不了。这沈家在当地是很著名的家族，而且都是读书人，学问都很高。邓钟岳先生来审这个案子，他写了个判词读给两兄弟听，两兄弟听后惭愧得不得了，就不打官司了。这个判词是这样写的：“鹁鸪呼雏，乌鸦反哺，仁也；鹿得草而鸣其群，蜂见花而聚其众，义也；羊羔跪乳，马不欺母，礼也；蜘蛛罗网以为食，蝼蚁塞穴以避水，智也；鸡非晓而不鸣，燕非社而不至，信也。禽兽尚有五常，人为万物之灵，岂无一得乎！以祖宗遗产之小争，而伤弟兄骨肉之大情。兄通万卷应具教弟之才，弟掌六科岂有伤兄之理？沈仲仁，仁而不仁，沈仲义，义而不义！有过必改，再思可矣！兄弟同胞一母生，祖宗遗产何须争？一番相见一番老，能得几时为弟兄？”

     这段判词的大意如下：鹁鸪看到有吃的就把孩子叫过来吃，等老乌鸦老了，小乌鸦也会反过来喂养它，这就是仁。梅花鹿看见了一片草地就会把同伴们叫来，蜜蜂发现蜜源也会把同伴叫来，这叫义。羊羔跪着吃母乳，马从来不会欺负它的母亲的，这是懂得礼。蜘蛛织网来捕食，蚂蚁把洞堵住不让水流进去，这是智慧。鸡不到天快亮了不会叫，燕子不到春天不回来，这是信。禽兽尚有仁义礼智信这五常，人作为万物之灵，难道一种品德都不具备吗？为争祖宗遗产而伤兄弟骨肉之情。兄长读了那么多书，应该具备教育弟弟的才能，却没把弟弟教育好。弟弟也通校各种学问，哪里有伤害兄长的道理？沈忠仁仁而不仁，沈忠义义而不义。有过没关系，只要能改，好好的想一想！兄弟同胞一母所生，每见一次都看到对方老，还有多长时间能够成为兄弟？亲情感动了这俩人，之后就不打官司了。这是一篇奇文。

     因此，家庭教育是凝聚亲情。我希望中小学老师能够教育好学生，让他珍惜亲情，重视亲情，让他们跟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都能有很好的情感，然后由此延伸出去，亲亲而仁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再延伸到爱万物。宋代大哲学家张载就说，民胞物与，所有的人民都是天地一母所生，而万物跟我同类，要推己及人，爱屋及乌。因此，我相信一个人如果在家不能尊老爱幼，到社会上也不可能尊老爱幼。如果在社会上尊老爱幼，在家里面自然就会尊老爱幼，否则就只是呈现给人看的虚假的情感。家庭教育是人生的基础，亲情是一个人生最宝贵的情感，因此，我个人认为，家庭教育的核心就是对亲情的认识。

(杨柳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