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翔 :课比天大,我的职业信仰

时间:2024-10-28 浏览:8


作者:程翔(北京一零一中学)


清晨的阳光,

把山川河流染上一片金黄;

祖国的大地上

汽笛轰鸣,钟声悠扬!

在这劳动的交响乐里,

我走进教室,

——明天,听着同样的钟声,

我将踏上讲堂!

一切都在开始,

一切都在成长,

我有一支教师的歌儿,

在这美好的时光歌唱!

……

 

教师职业的显著标志是站讲台,我一站就是39年。若问我,站讲台是什么感觉?我说,喜怒哀乐什么都有,但最突出的感觉是快乐。看到学生清纯的目光我快乐,看到学生鲜明的个性我快乐,看到自己的付出帮助学生发生了变化我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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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比天大”,我的职业信仰


刚工作时我思考最多的是:做什么样的教师?人们对教师有多种分类。一位老教师说,其实就两类:把学生当梯子的老师和给学生当梯子的老师。我深以为然。这位老教师不是“特级”,但学生心目中却胜似“特级”。他对学生要求甚严,可学生从内心爱戴他,每次评教他都得分最高。我发现他对课堂达到了宗教般的虔诚。他写教案一丝不苟,他的课堂扎实高效,他的教学成绩名列前茅。他说:“课比天大。”为了学生他牺牲了很多。学生心目中,能上他的课是人生幸运,严厉是一种奖赏。学生踩着他的肩膀登上了高一级的台阶,他用双手托起一个又一个学生。

 

教师的风格百花齐放,评价的标准多种多样,但最基本的只有一条:能把课上好,把学生教育好。因此,“课比天大”就成了衡量教师工作的硬标尺。有一次,学校检查备课本,我写的比较简单,教学主任批评了我。我不服气,和主任争辩了几句。老校长知道后找我谈心,他说:“程老师,你信不信,备课越仔细,上课越自信。”我无言以对。如果我否认老校长的话,说明我不诚实,因为这是一句大实话。从那以后,我经常用这把尺子衡量自己。

 

参加工作以来,凡是我认真细致准备的课,就上得顺手,学生收获就大;凡是我仓促准备的课,就上得心虚,学生收获就小。有人说,教师干的是良心活。这话有一定道理。有这样一位教师,因备课不充分被学生问得下不来台。第一次,学生原谅你;第二次,学生有了印象;第三次,就被学生瞧不起了。每年都有家长“弹劾”教师的事情,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教师备课不认真,课堂效果不佳。

 

我备课时经常沉浸其中。有一次我准备《琵琶行》的教案,阅读文献资料。读着读着,我被感动了,流下了眼泪。这时,送报纸的师傅进来了,看见我流泪就问我:“程老师,你怎么哭了?”我说:“备课备的。”师傅说:“我第一次见到备课还能备哭哩。”在课堂上,我和学生一起哭过,一起笑过,一起怒过,我的课堂有丰富的感情。

 

课比天大,这不是学校衡量教师的标准,而是教师的自我要求。当年我外公去世,全家臂戴黑纱。我担心戴黑纱上课影响学生情绪,就上课时摘下来,下课后再戴上。做管理工作后,会议多了。有时我正在上课,办公室主任通知我去参加会议。我说“知道了”,然后继续上课,下课后马上去开会。晚一点就晚一点吧。当然,如果我事先知道开会与上课冲突的话,就尽量调一下课。如果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会,我就不去参加。这些年来,我没有因为开会中途丢下学生不管。有一次,一个喜欢外出开会的人问我:“地球离了谁都照转,你何必这样坚持?”我说:“我懂。但我过不去良知这道坎儿。”课堂上,教师真心对学生,学生才会真心对教师。

 

课比天大,是说课堂能检验教师的教育人格。我往讲台一站,就忘记了个人的烦恼,心中只有学生,珍惜课堂的分分秒秒。课堂是学生身心成长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教师精神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一名教师想永葆教学之树常青,就不要离开课堂。几十年来,我坚守讲台,耕耘着,收获着,成长着。我要求自己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必须站在教室门口,用微笑面对每一个学生。我发现学生打瞌睡,就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而不是责备。教师喜欢成绩好的学生,这是人之常情;教师关心成绩差的学生,这是教育人格。教师认为学生给自己拉了后腿,想方设法把他弄到别的班,那就不配做教师了。

 

课比天大,是说课堂必须求真。有的商店出售假货,有的人喜欢说假话,但是课堂不能有假。我也曾在课上出过错:写错了字,读错了音,讲错了题。学生给我指出后,我诚恳地表示感谢。学生没有指出来,我自己发现了,就一定找时间在课上纠正并致歉。听我课的人很多,一个学期连续不断。无论公开课,还是常态课,本质都一样。一次,有人在听课,偏偏一个学生打瞌睡。我问他原因,他说昨晚熬夜了,太困。我说:“睡一会儿吧。”下课后,他对我说:“老师,对不起,给您丢人了。”我说:“不丢人。上课不是演戏。”没有哪个学生喜欢课上睡觉,他们作业多,睡眠少。我理解学生,学生也就喜欢我,进而喜欢我的课。有一年,学校想中途调我教另外一个班,原班一个学生知道后写了一张字条交给我:“谁把程老师调走,我就和他拼命!”后来我和学校领导商量,不要调换,我多教一个班就是了。

 

课比天大,是因为学生能跟着教师收获专业知识和能力,并成为奠定他们生存与发展的基础。我教给学生语文学习的途径和方法,我培养学生热爱祖国语言文字的感情。我在课堂经常说的话是:“汉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爱汉语汉字就是爱祖国。”“母语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学不好母语就找不到回家的路。”近四十年来,我逐步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让学生在课堂上实现了语文素养的提升与发展。有的学生不善于口头表达,当众说话紧张。我在课堂上锻炼他们,于是不紧张了,出口成章了。有的学生成绩不好,有自卑心理。我就帮他们修改文章,并推荐到杂志发表,还获了奖。他们从此不自卑了。一名学生在全国作文大赛中获一等奖,被著名高校中文系录取,现在已经博士毕业了。一名学生喜欢语文,立志将来当中学语文教师。她现在读师范大学中文专业,说毕业后回母校当老师。一名学生喜欢格律诗,经常通过微信发几首让我修改。我不仅给他修改,还买了一本谈诗词格律的书送给他。节假日,学生把习作发给我修改,有的写了上万字的小说。我逐字批阅,并鼓励他将来可以成为一名小说家。工作这些年来,经我修改、推荐、发表和获奖的学生作品有数十篇。

 

课比天大,是说课堂对学生做人的影响极为深刻。学生毕业后对教师所讲的专业知识忘得所剩无几,但是教师对学生做人的影响是终生的。我刚工作时,对此认识肤浅,重点培养优秀生,忽略了问题生。一次,我在大街上碰见一个毕业生,他发展得很好。他对我说:“自己在学校时不争气。”我立刻感到内疚,向他表示了歉意。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忽视过问题生。一个毕业多年的学生见面时对我说,当年她来学校晚,别的班因她成绩不好都不愿意收她,校长找到我,我说:“来吧。”于是她就成了我的学生,如今工作多年,已是一名成功人士。我对这事已没有印象,但她终生难忘。一个学生因身体原因休学。课上我问同学们:“元旦联欢会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学生问谁,我说是那位休学的同学。大家沉默了。这时一位学生举手说:“老师,我打电话问候他了。”全班同学热烈鼓掌。我说:“你们共度三年时光,这是缘分。你们是兄弟姐妹。”我每教一届学生,总要问他们:“你们见了学校的保安和保洁打招呼吗?干净整洁的校园谁打扫?学校日常安全谁守护?他们虽然不教你们,但也应该得到尊重。”我曾专门写了一篇关于保洁员的小小说发给学生读。我送书给保安看,送月饼给他们吃。学校组织食堂的师傅以及保洁、保安上夜校,我第一个报名给他们讲唐诗宋词,他们可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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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益多师”,永远在学习的路上


如果说“课比天大”体现了我的职业信仰,那么“转益多师”则是指引我专业发展的路标。

 

我庆幸自己遇到了诸多前辈的指点。初登讲台,泰安六中老教研组长贾德修老师就给了我很多指导。他让我知道了国内有哪些语文杂志,要求我经常翻翻。他把期中、期末命题的重担让我来挑,使我很快熟悉了命题规律。他带我到兄弟学校听名师上课,领悟语文教学的真谛。他退休前推荐我来接替组长的位子。贾老师是我职业生涯的启蒙者。他如今90岁高龄,卧床不起,我在北京无法时常看望老人家,只能拜托好友去表达感激之情。

 

吴心田老师是我职业生涯的恩师。他生前是山东省语文教研员。他发现了我,全力培养我。他到学校来听我的课,肯定我的优点,指出我的不足。他给我压担子,让我主持了六年的语文单元教学改革实验项目。他要求我学习叶圣陶、吕叔湘、张志公“三老”的语文教育思想,全面提高自身素养。他给我提供各种锻炼机会,从泰安市走向山东省,从山东省走向全国。在火车上,他和我探讨课堂教学规律;深夜12点,他还在帮我推敲教案……父爱般的关怀,令我感激不尽!吴老师希望我能接替他做山东省语文教研员,阴差阳错,我进了北京。吴老师完全理解,全力支持。他打电话告诉我谁又夸奖我了,分享那份欣慰。当他听到别人批评我时,也打电话给我,让我引以为戒。没有吴老师的教导就没有我的今天。吴老师已经永远离开了我。我深知,生命中有贵人相助是幸福的。

 

1998年我调来北京,受到章熊老师的悉心指导。那时他已退休,我第一次到章老师家,他就说:“程翔,我收你做徒弟了。”从那以后,我得到了章老师太多太多的真传。他写书法作品送给我,他把出版的书送给我,他让我和他一起编写《作文名师精评精改大全》,他让我和他一起主编人教社《文章写作与修改》选修教材。我知道,老人家在锻炼我。我一有困惑就打电话请教,他一讲就是半个小时。

 

我在专业发展的道路上还得到了刘国正、于漪、宋遂良、陈金明、钱梦龙、宁鸿彬、饶杰腾、洪镇涛等老一辈语文大家的指导,使我少走了很多弯路。他们的鼓励与批评是我宝贵的财富。刘国正先生多次给我题词。他给我的书《语文人生》题词:“以生命灌注语文,以语文谱写人生。”他支持我办好“青语会”,当得知“青语会”停止活动后感到遗憾,希望我继续做下去,并鼓励我向圣陶公学习。28年前我去上海杨浦中学拜访于漪老师,老人家送给我一支英雄牌钢笔,说:“程翔,我希望你成为一个英雄。”2018年我去上海参加“于漪教育思想研讨会”,敬爱的于老师对我说:“程翔,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言语间那种亲切和鼓励温暖着我的心。的确如此,在我前行的道路上,于老师给予了我巨大的精神力量。还有很多前辈,原谅我不能一一列出他们的姓名,但他们的鼓励与指导我铭记心中。每当回忆起那些场景的时候,我都感动不已。我庆幸自己遇到了那么多的贵人。还有很多同龄朋友,或是仁兄,或是贤弟,他们对我的帮助、指导与启发也很多。杜甫有诗云:“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不断地拜师学习,永远在路上。

 

我听到有人抱怨命运不济,没有遇到贵人指点。我想,贵人是有的,但不会自动来帮你。这要看你是否真诚、虚心,是否厚道、朴实,是否纯正、清透,是否好学、勤奋,看你是否发自内心尊敬前辈,尊重同龄人。有这样一种人,他瞧不起前辈,处处显示自己多么“超越”。还有人总喜欢挑别人毛病,无视别人优长。我从小受家庭影响,懂得一个道理:宽厚待人。韩愈说过:“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谁没有缺点和不足?心中有数就是了,引以为戒就是了,我要学习的是他的长处。

 

我在近“知天命”之年正式命名自己的书房为“六心斋”。有人开玩笑说,三心二意遭唾弃,可你竟然有六心。我解释说:“忠心向祖国,醉心于事业,孝心奉父母,爱心献妻儿,诚心待朋友,良心留自己。”吴心田老师生前喜欢我赋予“六心斋”的含义,记在了他的本上。那年我去济南看他,当时他已无法正常言语,却用颤抖的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给我看,原来扉页上写着我对“六心斋”含义的解说。当时我鼻子一酸,就想哭。

 

写到最后,我还是用《教师之歌》中的几句诗来结束这篇文章吧:

 

我愿以满头的白发,

种得人类的花朵灿烂如锦;

我愿以毕生的精力,

换来祖国的栋梁成荫成林!

我多么想一直工作三百年,

——如果我有五倍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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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于海淀教科研丛书《温馨的师德》,现代教育出版社)

供稿:敬德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