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丨见话先朝如梦中——中唐的诗人与诗歌

时间:2022-07-08 浏览:384

唐肃宗上元元年,也就是公元760年,原本被判流放夜郎的李白,在途中得到赦免。他高唱着那首流芳千古的“朝辞白帝彩云间”,从白帝城顺流而下。在经过馀干这个地方时,已经是耳顺之年的李白,遇到了一位叫刘长卿的年轻诗人。此时的刘长卿,正在贬谪途中,他悲伤落寞的心境和李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临别时,刘长卿赋诗相赠:


将赴南巴至馀干别李十二


江上花催问礼人,鄱阳莺报越乡春。

谁怜此别悲欢异,万里青山送逐臣。



“问礼人”原本是指老子,因为李白和老子同姓(一说老子姓李名耳),所以这里借指李白。迎接李白的是江花与春莺,而与李白的“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长卿的“悲”。因为前方等待他的是漫长的贬谪之路,而陪伴他的只有万里的青山。这首诗不仅写出了刘长卿个人的遭遇,还折射出那个时代的悲哀。如果说此时的李白代表了盛唐之音最后的光芒,那么刘长卿则代表了中唐诗人落寞的身影。这一别,不仅是与一位伟大的诗人告别,也是与那个辉煌的盛唐诗坛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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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卿画像


早在唐玄宗天宝年间,当人们还沉浸在盛世的喜悦中时,刘长卿就已经考中了进士,并且被称为“朋头”,也就是学子中间的领袖人物。然而,一时的风光并没有给刘长卿带来一帆风顺的人生,他中进士后没几年,安史之乱就爆发了。这场战争不仅拖垮了强盛的大唐,也改变了无数诗人的命运,更使得诗坛上的风气发生了转向。以生于盛唐的韦应物为例,早年间,他还怀揣着“丈夫当为国,破敌如摧山”的豪情壮志,但经过安史之乱后,他只能感叹:“乡村少年生离乱,见话先朝如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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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应物画像


在安史之乱后,盛唐时代那种高昂明朗的诗风逐渐凋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淡远的诗风,文学史上称之为“大历诗风”。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除了刘长卿外,还有被誉为“大历十才子”之首的钱起,二人合称“钱刘”。不同于刘长卿善用象征的创作风格,钱起更习惯于使用白描的手法。例如《县中池竹言怀》一诗: 


官小志已足,时清免负薪。

卑栖且得地,荣耀不关身。

自爱赏心处,丛篁流水滨。

荷香度高枕,山色满南邻。

道在即为乐,机忘宁厌贫。

却愁丹凤诏,来访漆园人。


在这首诗中,盛唐诗人那种渴望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已经难觅踪影,留下的只有悠然自得的心境,还有一丝隐隐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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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乐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大历诗人中,李益是比较独特的一位。李益擅长写边塞诗,他的诗苍凉悲壮,颇有几分盛唐的残影。然而与盛唐时期的边塞诗人相比,李益的诗少了一份昂扬的斗志,多了一份感伤和悲凉。例如他的名作《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在李益的诗中,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时代已经远去,大漠奇景、战场厮杀也不再是诗中的主题,取而代之的是征戍之苦与思乡之情。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安史之乱后的李唐王朝也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尤其是唐宪宗继位之后,他励精图治,平定藩镇,让唐朝在一段时间内呈现出中兴气象。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讽喻政治、表现生民疾苦的诗歌潮流应运而生。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白居易。他在寄给好友元稹的书信中说:“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在这种指导思想下,白居易创作了脍炙人口的《观刈麦》《卖炭翁》等一系列反映社会现实的诗歌。用他自己的话说:“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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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画像



与白居易同时代的韩愈,以及围绕在韩愈周围的一批作家,也用他们的方式书写着时代的脉搏。在创作主张上,韩愈提倡“不平则鸣”,主张用诗歌抒发胸中的块垒。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唐宪宗迎佛骨入宫,韩愈上书直谏,结果被贬潮州。在被贬途中,韩愈用一首《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抒发了自己心中的愤懑: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大历诗人如刘长卿,也有很多写贬谪的作品,但是大都含蓄内敛,常常用各种意象将内心的情感小心地包裹起来。而韩愈此篇则完全是直抒胸臆,将自己的遭遇和心境毫不避讳地表露出来。正如俞陛云先生所说:“昌黎文章气节,震铄有唐。即以此诗论,义烈之气,掷地有声,唐贤集中所绝无仅有。”(《诗境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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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画像


除了“不平则鸣”的主张外,韩愈等人还特别崇尚雄奇险怪的诗歌风貌。韩愈在形容自己的创作过程时就说:“精神忽交通,百怪入我肠。”又说自己与孟郊、张籍等人的诗是“险语破鬼胆,高词媲皇坟。”而在这方面走得最远,也是最具特色的诗人,当属鬼才李贺。在李贺的笔下,鬼与仙、梦与真、生与死,用一种唯美的方式交织在一起,为读者营造了一个奇幻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同时也是李贺内心情感的投射。晚唐著名诗人杜牧评价李贺的诗:“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堕殿、梗莽丘垄,不足为其恨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


政治上的中兴虽然给唐代诗坛带来了新的气象,但是这种新气象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代英主唐宪宗,到了晚年也开始沉溺于求仙问道,疏远甚至打压直言敢谏的士大夫。在遭遇了政治上的挫败后,许多诗人的雄心壮志也消磨殆尽。 例如白居易,他晚年虽然官运亨通,但是手中既无实权,心态上也无复当年之勇。因此,白居易晚年的诗歌也不像早年那样“惟歌生民病”,而是以书写闲适的生活为主。他在《序洛诗》中这样概括自己晚年的创作:“在洛凡五周岁,作诗四百三十二首。除丧朋、哭子十数篇外,其他皆寄怀于酒,或取意于琴。闲适有余,酣乐不暇。苦词无一字,忧叹无一声。”白居易的名篇《问刘十九》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写成的: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首小诗,可以看作白居易晚年生活的集中体现。没有兼济天下的豪情壮志,没有对生民疾苦的关注,有的只是闲适的生活状态和悠然自得的心境。 对于中唐诗人来说,无论是政治还是文学,盛唐似乎始终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虽然他们在政治上的努力无法阻止唐朝的衰落,但是在诗歌方面,他们确实用自己方式开辟了一片新的园地。而在漫长的后世,还有许许多多的诗人,在这片园地上继续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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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公众号“中华书局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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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稿:敬德书院